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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亡国之君

更新时间: 2025-10-15 07:00

楔子

  我怀孕了。

  春天是个草长莺飞,万物疯长的季节,于是我的肚子也一日日蓬勃起来,而它越是蓬勃,我心里便越是惴惴。

  这个胎已经有四个月大,为了弄死这腹中胎儿,我已然使尽了浑身解数,自己快掉了半条命,它却比我想象中还要顽强。俗话说虎毒不食子,又有俗话说最毒妇人心,如此看来,那只虎必定是只公老虎。

  这天我和公仪霄又吵架了,原因是我从医书里翻出一道偏方,正有落胎之用。我便糊弄宫女给我搞来这个偏方,亲自收拾收拾煮了,就着灶火吹凉它,打算就这么一口气灌下去。不巧被公仪霄抓了个现行。

  那药罐子自然是被他打碎了,我抬着双烫红的爪子,扬着下巴看他。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过很多回,起初他会特别生气,现在已经同我一样见怪不怪。

  我不害怕,他也不生气,对视了一会儿,我很贤惠地低下头来,用肿着的双手去捡地上的碎片。

  “放下!”他冷冷地严厉地呵斥,吓得我手上一个哆嗦,又被碎片划了道口子。

  那日西凉质子卫君梓回国,我与他私奔的路上,不知被哪个贱人下了情药,更不知公仪霄从哪里冒了出来,趁夜将我抱进了自己的营帐,迷迷糊糊与他干了些不伦苟且的勾当,从此便有了这个胎。

  公仪霄说他是这孩子的爹,这孩子有我一份,更有他一份,而且他那占的是大份,因为这孩子包括我都得跟他姓。对这个说法我是不信服的,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,跟的是先皇的姓。

  我怀的不是孩子,是孽种。

  公仪霄已经懒得跟我废话,外面蹭蹭蹭进来几个侍卫,三两下将我捆了,扔回霁月阁的床上。

  然后有人给我灌了一碗安胎药,公仪霄凉凉地告诉我,我再折腾就打断我的腿,折了我的手。

  我由衷地同他感叹:“你这是存心要逼死我啊!”

  他不悦地冷嗤,“你若想死,早便死了。”

  是,我贪生怕死。

  我心平气和地同他讲道理:“你想要孩子,宫里多少女人抢着给你生孩子,便是我生的,也不会多它个三头六臂,便是多了三头六臂,也是造孽造来的,损了阴德,何苦来哉?”

  好像我在讲笑话,公仪霄笑得很是轻松无谓,左右看看低眉顺眼立着的侍卫,微微眯了眯眼同我道:“谁若敢说朕的骨肉是孽种,大可以再见识见识朕造孽的本事。乱伦,你觉得很新鲜么?朕不在乎。你可以不做朕的女人,可以不做这孩子的母亲,不是想走么?给朕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,天涯海角,想滚去哪里就滚去哪里!”

  彼时我还是过于天真,相信什么君无戏言的屁话,以为公仪霄这次不会再骗我。

  直到这年八月,我很荣幸地为楚沧第七代皇帝生了个儿子。

  是个早产儿,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,我便看也没看他一眼。

  公仪霄抱着孩子,凉凉地看我,眼里看不出惊喜的情绪,他道:“叫你这样折腾,小子还很结实,他日必能有番作为。”

  我撑着股虚劲勉强开口,弱弱地说:“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,让我走吧。”

  公仪霄便怒了,眼神锋利得似刀片一般,“世上没有哪个母亲像你一样的!”

  “索性,世上也没有哪个兄长如你一般的。”我极力憋出一个冷笑,把头偏向床的另一侧。

  现下我肚子里那个累赘已经没有了,便是公仪霄不肯放我走,我也是要自己想办法逃的。

  时逢楚沧国运不济,赶不上天时地利,致使边关连连战败,那天公仪霄带着所谓天赐的麟儿去灵山祭祖,祈求先祖保佑,我不知道他这次又在耍什么花样,但他连续两日不在宫中,正是我逃跑的绝佳时机。

  我答应随无尘离开,他说会将我带去一个公仪霄找不到我的地方。自我怀孕以来,霁月阁便尤为冷清,是为了将我怀孕的事情隐瞒下去,宫里的人都以为荆妃疯了。

  我在空荡荡的殿里等无尘来接我,最先等来的却是施苒苒的大架。

  “阿霁,皇上说等这天下太平了,便给我名分,册立为妃,你的儿子也交由我来抚养,你很为我高兴的,对么?”

  我没什么儿子,她爱给谁当后娘给谁当后娘。

  施苒苒嫣嫣一笑,抽出一把刀子来,走近我道:“我知道你不在乎,你既不在意,便再帮姐姐一次,如何?”

  我茫然而略略有兴趣地看着她,便眼睁睁见着施苒苒用那刀尖子在自己身上刺了三刀,倒是刀刀避开要害,胸口上生了几个血洞,鲜血汩汩地流着,人却没有倒下去。

  而后她将刀子扔到我身旁,公仪霄的近身侍卫风朗便冲了进来,一把捞住浑身是血的施苒苒。施苒苒却仍不急着昏过去,掏出一只打了同心结的剑穗,情真意切地同我说:“娘娘,奴婢得皇上吩咐,将这穗子交还给您。便是您不肯领皇上的意,何故要这般迫害奴婢?”

  那只打了同心的剑穗,是我初进宫的时候,赶上公仪霄生辰,熬了几个夜亲手编出来的。

  我曾也盼着与他双燕绕梁、永结同心,当初只觉那心愿十分卑微,现在却又平添了些可笑。

  外面又刷刷地蹦进来许多侍卫,我坐在榻上,身边摆着沾血的刀子。

  我捅了她,证据确凿。

  当天公仪霄回宫为他的施苒苒讨公道。

  我坐在榻上捧着茶盅,凉凉抿上一口,问公仪霄:“你认为是我做的?”

  “凭你的性子,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。”公仪霄站在几步外,用更凉的目光看着我。

  “唔,是了,是我捅了她。你若不是皇帝,大约被捅的就是你了。”

  他抿唇瞪我一眼,目光旋而增些迷茫,“你凭什么这样恨朕?”

  “凭我是公仪霁!公仪霄,你这样对我,你一定会遭报应的!”

  苍天是何其有眼,我同公仪霄合伙造了这个孽,我一直当他是主谋,我是被迫的从犯,这报应却是报在我身上的。

  施苒苒自从被我捅了刀子,便大病不起,要死要活。后来公仪霄找到我,他说有样偏方能治施苒苒的病,这偏方缺一味药引,便是我的心。

  那天霁月阁来了很多人,他当着众人的面对我说:“阿霁,把心给我,你不会死。”

  便是孩子也不信的谎言,我自然不会相信。无尘喂我服下假死药令我诈死,又从七星河畔将同我长相有八分相似的荆舞年带回来,用她换走了我的尸身。

  然公仪霄何其慧眼如炬,轻而易举便识破了我们的花招,我逃亡至一处涯边,遇到侍卫风朗的追杀。

  我适才明了,其实我并非贪生怕死,只是太喜欢计较,不肯旁人从我身上白拿了好处。之前公仪霄欺负我,我便以为只要我活着,就还能报复回来。而现在他要挖我的心,我这残花败柳死不足惜,但要用我的命去养他心爱女子的命,我却不肯。

  此处虽无水秀山青,但波涛汹涌、狂风凛凛、海鸟几只、天长水长,也算个绝佳的埋骨之地。

  我从涯顶跳下,随风转身时,看到碧蓝晴空,戴着半张银箔面具的无尘,伸臂向我飞来。

  那是我此生的最后一眼,无尘说要将我带去一个公仪霄再也找不到的地方,原来那个地方的名字,叫做黄泉。

  那年飞雪时节,他将皇位传于自己的兄长,带着襁褓中的独子移居晔城。楚沧亡国,他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,游走花丛苟且偷生。

  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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